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遺憾與釋懷

懷念一個相知多年的老友
兩年前我一個最好的朋友離開了世界,我們有三十多年的情誼,一時之間我還理不清自己的情緒,在他的追思禮拜上我看見有許許多多,他所照顧過、關心過,或是陪伴過的人來悼念,原來用愛種在人心田的種子是會成長、茁壯與開花結果的,世界上會存留在人心田的原來是愛。

如果以理性來分析我這個朋友,他實在有不少的毛病與偏執,由於成長在一個軍人世家,嚴厲的父親令他十分痛苦加上慈愛的母親又早逝,他對於權威對於制式的管理,有極大的恐懼與不奈,這也導致他在職場面對長官,在教會面對牧者都會產生摩擦後的逃避,甚至與家人的相處也有很大的張力,還好他只是我的朋友,不是我的下屬或同事,否則以他的行事模式,我也大概會想撞牆;可是這樣一個人,竟然有這麼多人喜歡他?為什麼呢?

記得他曾問我一個問題:「當彼得三次不認主後,耶穌回過頭來看他,彼得就出去痛哭,耶穌看他的眼神是什麼呢?」這個問題帶給我許多的聯想,耶穌的眼神帶出了怎樣的情緒與內涵,我常常猜想耶穌告訴彼得,這個衝動善變又真摯的門徒:「彼得!彼得!不要難過,我知道你的痛苦與自責,雖然你犯了錯,但是我還是愛你,你還是我所愛的孩子」,所以彼得看出這個眼神背後的意義,他知道耶穌仍然深愛這個自以為是,卻又無法堅持到底痛苦悔恨的傷痛孩子,他出去為自己的無知與軟弱深深的痛悔,就算我也不知道上帝是如何來看待我這位好朋友?想必主的眼光與我的看法必定有極大的差異。

其實認識他是在我大學期間,我們共同參與了一個社會服務機構,在機構中他是資深的輔導員,我們稱他為「○兄」,其實兄是兇的別稱,因為他覺得要成為一個助人者是需要一個嚴格的訓練過程,因此他很負責也嚴格的審核我們的成長,在這段期間我們只是輔導員與新進學員的關係,直到他因為被機構中的負責人認定,有搞小團體與無法配合因此要開除他,記得在一次機構的慶生會中,他上台說了一句令人玩味的話:「如果我離開這裡誰會最高興呢?」然後他露出一個很有禪意的微笑,「當然一定是我太太了!」,這個答案令在場的每個人都覺得十分離奇與不解,由於我並不了解事情的經過,只覺得這樣的處理根本違反了機構的信念,溫暖與同理心,是我們學習很久要面對求助者的基本態度,可是我們對自己人卻是那樣冷酷無情,於是我上台表達我的不滿與質疑,下了台看見他非常感恩的眼神,緊緊握住我的手,自此之後我們就成為好朋友了。

雖然我們有年齡的差距,個性與做事方法都有不同,但彼此無話不說,他的人生經驗搭配我的熱情理性,彼此的不同並未形成障礙,反而增加了分享與互助的能量。在他人生的許多轉折中,我或多或少都介入也分享過他的掙扎;記得我在澎湖服兵役時,剛好碰到他人生的第一個轉折,當時他任職一個公家單位,但他心不在此,希望能走全職事奉的道路,我陪了他三天,每天看海景聽他訴苦;之後他放棄可以取得資遣費的機會毅然決然報考神學院,在考試的前一晚,我和他一起禱告,將人生的下半場完全奉獻給神;神學院畢業後,他參與了好幾個不同的服事工場,有一個是令人稱羨的好工作,但由於他天性害怕衝突,在工作好幾年後突然換了一個十分有組織力、計畫性的主管,這樣的領導風格立刻成為他的痛苦,幾天後他不告而別。

之後他在幾個教會中游移,教會中具主導力強勢的牧者就成為他的夢靨,他懷著夢想熱切期待又一再的破滅受傷,但他總是找到服事年輕人的機會,陪讀聖經幫助弱者,他常常為著學生、年輕人的需要,向我籌款借車,也令我感到十分為難,說實在的,他其實可以不必這樣做,但為了他所愛的學生,他出錢出力,毫無原則可言,令我難以接受;但他的犧牲卻換取許多年輕學子的靈魂,他可以為著陪一個年輕人讀聖經,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,還不包括請客吃晚餐,我常問他:「你和學生吃飯為什麼不各付各的?」其實就算口袋沒錢,他也開不了這個口,寧可自己吃虧,也不願和別人計較,這就是我不能理解的部份。

我這個人一生碰過兩大難關,他都陪伴我一起度過,他不是溝通高手,但卻是同理與溫暖的好手,在他的幫助之下我都順利度過難關,想想如果是他發生這樣的困難,我能擺上那麼多的時間與關心嗎?其實我的愛有很多限制,講道理我比他高明,教訓人我也比他厲害,但他用行動證明愛神愛人的決心,這是我望塵莫及的。他的家人對於這個經常缺席的老爸,也有許多的無奈與無解,雖然他也努力從質來改善,但如果以付出的程度,他的家人仍然比不上他所愛的學生們,這樣的思維十分奇怪但也是他的堅持,為著異象與使命,他向這一代年輕人傳福音,也真的結出許多果子來。

他的一生也出了不少難題,每一個問題都交織著不同的人事物,而且都十分難解,在加上他習慣以逃避來成為處理的首要步驟,更是令我難以接受,雖然我們可以坦誠溝通,但卻有不同立場,雖然他未必說得過我,卻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,使我們在面對他的難題是有不少的張力,我們的無解不代表上帝的失信,雖然溝通常有火花,但仍然看見上帝那雙憐憫的雙手。

從發現胰臟癌到過世不過五個月的時間,每次到醫院探望他,總會遇到許多年輕族群來探望這個糟老頭子,有年輕學子也有上班族,有單身也有全家出席的,這樣的畫面令我十分感動,我在探望的過程中也想和他談談人生的終點,但他每次都向我說:「出院後他要如何如何…」或是誰替他找了一個住處,他要與誰合作等。在他談到這些後,我怎能告訴他:「你來日無多,這次住院你可能就出不了院…」我對自己的怯弱痛苦萬分,兩個都是教牧人員的好朋友,竟然說不出死亡這個字眼,這是我的軟弱,直到他離開世界我都沒有機會向他說再見。

妻子一直覺得我必須要對這段友誼畫上句點,我終於在他的追思禮拜上向他告別,在眾多學子朋友的告別聲中,我沉痛也莊嚴的表達對他的感謝與愛,沒有他,我的生命會有所缺憾,就像拼圖少了一塊,圓中有了缺角;他其實是個平凡人,而且個性中的逃避與閃躲衝突就是致命傷,他真的一點都不完美,可是卻又烙印在許多人的心田中,好多學子的生命因他而富足,又有多少人可以承擔著他的心酸與苦痛呢?成為他的朋友是幸福的,但做他的家人是需要付代價學習的,三十多年來,我分享他的歡笑,也分擔了他的淚水,這是他很難向他學生啟口的,人生無法重來,我也無從將過重的言詞收回,過多的期待打消,路還是要往前走,這兩年來,我仍然期待他走進我家大門,聽到那哈哈的笑聲,但這一切都已過去,我猜想他現在仍在天上詢問彼得說「主回頭看你的眼神,表達了什麼意涵?」 他過世兩年後的今天,我更看重關係而不是結果,與人相處吃點小虧又有什麼了不起,我渴望與神與人合作,也更看重服事的機會,沒有他的日子是有一點孤單與傷懷,但又何妨,我也走上全職事奉的道路,繼續他未完成的志業。

四月份開花的烏臼樹長出了如粽子般的果實,記得我之前有寫到烏臼不起眼的美感,如今花長成果依舊不太美麗,但強健的生命力加上滿樹的小果,也令人讚嘆生命的執著與成長的歷程,沒有事物是偶然發生沒有意義的,神所造的一切祂都看為美好,我那位身材有點矮胖,頭頂有點微凸,血糖曾經有點偏高的好朋友,我們天上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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